玉米棒子杂色赞

情书

这周六早上，小女孩儿不情不愿地被家长叫起来去上辅导班了。路过路口第一家房子的时候，女孩儿用力地踢了脚路上的石头。霹雳咔嚓，玻璃窗应声而碎。小女孩儿吓了一跳，赶紧跑走了。
“啊！”张伟在床上吓得一个打挺翻起，慌乱地寻找声音的来源。
书桌前的窗户上还留了一截玻璃，风把窗帘吹了进来。连带着碎玻璃撒在书桌上的，是一大堆文件似的东西。张伟不明所以地从窗户往外探去。花坛里的雏菊迎风招展，偶尔路过的行人优哉游哉，阳光把路面晒得很白 。今天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儿倒是没来摘花。
张伟缩回身体，纯当倒霉。天气不错，他也没什么坏心情。
书桌上摊开了一大堆信件，都是之前邮递员塞进来的。张伟捏起一封风吹日晒后泛黄的信，抖落上面的玻璃渣，仔细地辨别了一下上面的字迹。
“花儿……乐队亲启……”张伟凑近了看看，“草地……音乐节邀请函？”落款11.6日，五个月前的事了。张伟撇了撇嘴，顺手丢进垃圾桶里。这事儿可不能被王文博发现了，不然他非得被说死。
毫无愧疚地继续翻信件，剩下的无非就是些小广告优惠卡或者邀请名片之类的，但日期都是很久之前了。张伟一封接一封地扔进饱胀的垃圾桶，越来越心不在蔫。
“嗯？”张伟顿了顿，回味着方才手里的厚度感。他回头捡起最上面的一封信，重新看了一遍。“张伟亲启。”
信封是淡粉色的纸，厚度大概有两个硬币叠起来那么高。张伟晃了晃，没听见什么东西响，估计装的都是信纸。嚯，谁有这份心思给他写这么多话？——王嘉尔？他认识这人吗？
再一看日期，还好，就两个月。希望不是急事。张伟拉开抽屉拿出眼镜，找了个没有玻璃渣的地方看起信来。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张伟，你收到我的信是不是很意外啊？嘿嘿~是的！我终于毕业了！虽然很遗憾你没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，但是我可以来找你啊~啊哈哈好期待！
……
我大概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回国了，到时候我到B市来找你。
再见啦~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行，这是寄错了。张伟数了数手里的信纸，整七张。嘶——这孩子是个话唠吧？那个“张伟”能跟他做朋友可真是能吃苦。信的内容多半是日常寒暄，王嘉尔不厌其烦地描写他在韩国留学的生活，还有毕业典礼多么多么激动人心——看上去很开朗的一男孩。不过这地址也能写错，这孩子多半还是缺心眼儿。
张伟想着要不帮人家转寄一下？可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，人那边有什么事儿他都不知道。
唉，张伟头回对他不爱看信件这件事产生了懊悔。
书桌快清理完了，张伟还怀着一颗后悔的心，直到他发现窗台上还夹着一封一模一样的信封。张伟想也没想，直接拆开。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你为什么不愿意开门见我呢？那个小女孩是你的女儿吗？我希望不是……
……
我没有逼你给我答复……我知道我们的年龄差距会成为别人的话柄，可是我不在乎啊！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告白而困扰。我没有一定要你答应我的意思……
我已经成年毕业了，我现在暂住在A市，我还在找工作，等我能够承担B市房价的时候，我就可以搬过去了。
我们可以试试吗？
……
如果你还没结婚生子，如果你愿意，请给我回信吧……
我还想像以前那样，在树下，牵着你的手。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哎呦傻小子，人家都这样了，你还想个什么劲儿啊！张伟愁得直拧眉头。
一看日期，两星期前。这个“张伟”多半结婚了吧？也不知道她住哪条街。这孩子等了俩星期多半难过死了。张伟把信纸压在书桌上，心里头郁闷得难受。于是他拎起垃圾，打算出门晒晒太阳。
街上的人相比刚才倒是多了些。张伟随意套了件卫衣就出门了。他拎着垃圾，顺着大道上坡。垃圾桶放在路的尽头，一点都不体谅他们这些每天需要上坡的体弱人士。
张伟好不容易爬到顶端，跟爬山似的出了一身汗。所以说他最讨厌倒垃圾了。
他抽出一根烟来，点着。风把烟蒂吹得亮红，烟气渺渺地飘散在空中。张伟往旁边挪了挪，省得烟味儿熏了人家刚晒出来的被子。
这户人家的主妇显然是个贤惠的女人。她家花坛里的雏菊都要比自家鲜艳许多。从敞开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客厅里整齐的家具和摆设，女人偶尔经过的身影显得绰约动人。
那个叫王嘉尔的小孩儿大概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吧？可惜啊，他缺少人家最需要的安全感。张伟将烟拧灭，扔进了垃圾桶。一路顺着长坡走回家。
他撕下一张白纸，摊开在桌子上，开始写回信。

三天之后。
“唉，不用塞窗户缝里了，给我吧，谢谢您！”张伟拉开窗户，在邮递员惊诧的眼神里接过那封信。一样的粉红色信封。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我真的不敢相信！！我居然收到回信了！这说明你愿意和我试试，对吗？虽然你在信里并没有这么说，但是我可以这么想吧？
我相信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！虽然这么说不太好，但是你没结婚太好了！
……
我记得你很喜欢雏菊的，这边虽然没有B市那么常见，但是我还是在花店里找到了！
嘿嘿嘿，我寄过来了~
……
最近我还挺闲的，在等录取的消息。不过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！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张伟看着信的落款——“爱你的嘉尔”，酸得他心里腻歪歪的。小孩儿挺得寸进尺的，他只不过回了几句日常招呼，就能有这么大的反应。
他撑开信封往里看，一朵雏菊被压扁了卡在里面。张伟伸指夹出花来，蓝色的，干瘪的一朵，不过能够想象得出它充满生气时的明媚。他挠了挠头，视线落及窗外花坛里那些自生自灭的花儿，突然就笑了出来。
雏菊们好像头一回收到这么大的惊喜，拼命地往水流下钻，解一解这些日子来的干渴。张伟叉着腰，歪着头，拎着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水壶，灌了满满一大壶水在浇花。他这么一瞧才发现，他花坛里几乎没有蓝色的雏菊，倒有不少光秃秃的花梗，多半是被那个小女孩儿给摘走的。
张伟挑了半天，堪堪挑出一朵黄色的，擦干上面的水珠，照例摊开信纸。写了几句，又揉成团扔掉，抽出烟来激发灵感。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我觉得黄色的也挺好看的，虽然是因为我没有蓝色的……不过这不重要！
……
你上回说的那本书我去看过了，确实挺好看的。那你看过《瓦尔登湖》吗？别人都说无聊，我觉着也还行吧…？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你什么时候抽烟了？这样不健康的！你猜我怎么知道的？你不小心把烟灰夹在信纸里了！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最讨厌抽烟的男生了吗？这样不行的，张伟！以后我们要是在一起了，健康才能活得久啊！
……
《瓦尔登湖》我看过！你也喜欢吗？我知道A市有个地方特别像书里写的那个感觉！下个星期四我有空，如果你有空……
我们可以见一面吗？
FROM爱你的嘉尔
————信————

郭阳发现张伟实在不对劲。不爱抽烟了，家门口的花越养越滋润了，老是问今天星期几。
“郭阳……”
“我没抽烟。你今天浇过花了。今天星期三。去A市的车票还有一百多张。我们星期四休息。邮局整改地址暂迁。我不陪你去A市。还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你怎么这样……”张伟没劲地放下吉他，坐在台边挂着两条腿。
“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儿，但感觉像是恋爱了。”郭阳走过来挨着张伟坐下，“还是异地恋。”
王文博从后头拍了张伟一脑袋，塞给他一张票:“要去就去嘛，你都多大了？”

张伟捏着王嘉尔寄来的照片，躲在约定地点后方的一排长椅处等着。对面是一片湖泊，这个人迹罕至的公园的正中心。湖水碧蓝如镜，灌木丛围绕一圈儿，绿得深邃，映在湖面。
可再美的风景也没有岸边的那个青年吸引人。
金色的头发看起来蓬松柔软，黑框眼镜搭配驼色风衣，他成了湖边最温暖的存在。张伟再三比对照片上的笑脸，很没出息地发现自己因为王嘉尔温柔又开朗的性情而心动不已。他们通信了五个月，从未间断。王嘉尔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成长到一个大公司的职员，而他却还是个沉迷摇滚的二混子。
虽然戒了烟，也养活了花，但张伟知道自己还远远比不上这样好的王嘉尔。起初他犹豫着要不要来赴约，虽然在郭阳他们不知情的怂恿下跑到了这里，张伟还是怂地不得了。早知道那样温柔的感情和热烈的句子并不是这个他这个“张伟”的……
张伟感觉自己要哭，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。仰躺在长椅上，清冽的空气包围着张伟，透进肺里的寒意几乎快要将他冻结。他闭上眼不去看阴沉无云的天空，听见了耳边传来的脚步声。
张伟看到王嘉尔终于不在湖边傻等了。他走出灌木丛，目光穿过自己向远方张望着。好久没有复发的烟瘾有点卷土重来的意味。张伟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，自嘲般扯开了嘴角。
“喂小子！借根烟？”张伟朝王嘉尔努了努下巴，狂傲又心虚。他看见王嘉尔意料之中摇了摇头，一副五好青年的样貌。张伟没忍住心里对“张伟”的嫉妒，故意拿话刺他:“约了人啊？被放鸽子了吧？我看你都等好久了。”
张伟摆了摆手阻止王嘉尔的接话:“行了不用说，”听了只会心里更难受，“既然没烟，我就自个儿买去了。”他转头立刻瘪嘴，手在口袋攥成拳头，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。
“不是说好了不抽烟的吗？”王嘉尔跑上来拉住了张伟，“我错了，我不该逗你，可是你在旁边看我那么久都不上来，我生气了。”
张伟在王嘉尔的怀里懵一脸，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领，手被温暖地牵住。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推开王嘉尔:“你怎么知道的！”
“我早就知道了啊……”王嘉尔无奈地歪头，“你们两个语气根本不像嘛……我一开始只是生气有人这样玩弄我的感情，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是在认真地写信给我。再后来……我弄到了她的电话，一切都清楚了。”
张伟感觉浑身臊热，之前仗着身份写的那些情话如今全都反噬了回来。
“她其实就住在你那条街的上坡。我去找她面谈过，她已经结婚了，有个女儿。”王嘉尔拉住张伟挣扎的手，赶紧拿话安抚他，“我回去的时候，看见你了。你在给黄色的雏菊浇花，书桌上放着我寄给你的那些信。”
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把照片寄给你，你也不认识我。我在你家对面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下午。”
“你浇完了花，弹完了吉他，给我写了三个小时的信，虽然我最后收到的依然只有一页纸四段话。”
“天暗了，你跑去另一条街的汉堡店里点了套餐，吃得很开心，嘴角都是番茄酱。虽然我想劝你注意饮食很久了。”
“你总是习惯在晚上十一点半睡觉，出乎我意料的早睡。”
“第二条无论你多忙，总不忘记给雏菊浇花。”
“我以后每个星期六都会在咖啡厅里呆一下午。我看到了很多——你下意识想抽烟摸口袋又叹气的样子，你约上朋友一起玩乐队的样子，你刚洗完澡坐在门口纳凉的样子，你怕冷缩在被窝里玩手机的样子……”
“现在我只想求你原谅，求你答应我……”
张伟抓着王嘉尔的衣领把头撞进他怀里:“……答应什么？”
“咳咳！那个……就是……我们正式交往吧？”
张伟渐渐松开了手，垂下手牵住王嘉尔:“混蛋……”他闷在衣服里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，“是你把我掰弯的，你负责……”
“你也是啊。”王嘉尔收紧了手。
在树下。
在“瓦尔登湖”旁。

✨✨故事灵感及梗概来自sp@severine-patrice✨✨